遇 见(作者:邓永红)
在每个人的生命中,总会遇见那么几个人,因为和他们的遇见,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痕迹;因为和他们的遇见,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。
对于我走上教师的职业生涯,是因为遇见了几位老师。他们让我知道了什么样的老师才是好老师,也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对职业的敬畏感,还让我知道了作为一名平凡的教师的终生追求是什么。
在我生命的前十年,和所有充满憧憬的少年一样,我有过很多梦想,例如成为科学家、医生或者宇航员。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一名教师。我是在粤西一所偏远的山区小学上学,当时我们的老师很多都身兼多职,教师反而更像是他们的兼职。有的老师是香蕉种植户,早上给自家大片的香蕉园浇完粪才赶到学校上课,还满身的粪水味道;有的老师在校门口开着小卖部,鼓励大家到小卖部买零食;还有的老师一边做着收购农产品的生意一边在给我们上数学课……我怎么会想成为这么一名老师呢?绝不。
但是因为遇见了邱培球老师,让我明白了,世界上不是所有老师都身兼多职的,他们似乎与生俱来只有一种职业,那就是教师。邱老师是我五年级的班主任。他和其他老师不一样。他天天吃住都在学校里,和校园里一棵老凤凰树一样,不管什么时候,他总是在那里。几乎全校的学生他都认识,几乎全校的学生家长他也认识。经常见到他和学生家长谈论孩子的教育问题。
那时候的我们,都不太注重健康,经常不吃早餐就上学,也有的同学是因为贫困,家里真的没有早餐吃就上学了。所以经常才上完早读就有同学饿得两眼昏花,上不了体育课。每当看到这样,邱老师都会在宿舍煮一锅粥或者面,让那些饥饿的同学趁课间赶紧去吃。
还记得到了五六年级,有同学想要辍学。邱老师三番四次地做他们的思想工作,经常在课堂上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们读书的重要性。
少年总是对世界充满了好奇。有一次自习课,我偷偷溜出教室,经过学校的会议室,忍不住趴在窗边偷看里面的情况。原来全校教师正在开会。刚好轮到邱老师发言,他说的很多话,当时的我难以理解。但是我能大概理解他说到的农村教育,说到的农村的孩子,说到的读书与不读书的区别……最让小小的我感到震撼的是,邱老师说到这些的时候哽咽流泪了。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师,为了农村孩子的教育,流泪了。其他老师都沉默地都低下了头。趴在窗边的我,也忍不住流泪了。
很多时候,成长就是那么一刹那的事情。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邱老师总不回家,他为什么逮住一切机会和家长们交流,他为什么看到有人辍学会那么痛心疾首。也就是在那一刹那,我告诉自己,我长大了也要像邱老师一样,做一名教师。
这是我生命中遇见的第一位教师,一位真正的教师。后来,高三填报志愿,毫不犹豫填写了师范院校。在华南师范大学读本科期间,遇见了第二位老师,教育科学学院的王永老师。王老师是我们的专业导师之一。而我当时所读的语文教育专业是华南师范大学的一个新专业,我们是第一届的学生。
王老师从一年级开始,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我们的学习。在课堂上,她常常说的一句话是:“时间不够了,我还有太多太多想告诉你们!”我们埋怨过很多老师的“拖堂”,但是我们从来都不愿意王老师准时下课。我们每个人都能从王老师的眼睛里读到她对于教学的责任感,我们被这种责任感震慑了。王老师还经常课后召集我们来“开小灶”,也经常到宿舍来,为了告诉我们某个问题的答案。所有上过大学的人都知道,这对于一名大学教师来说,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!
她为了让我们更多了解语文教育的现状,带我们几乎走遍了广州的中小学,一所学校一所学校地去听课,去走访语文老师,去做调研。所有的这些,都得大量地占用她的私人时间。学校当时对于这种教学方法,没有任何额外的补贴。刚开始都是王老师自己出钱给我们包车。后来我们知道了,每次都自行包车或坐公交车前往目的地等候王老师。
有一次,在广州市第四十七中学听完了两节高二的语文课,王老师带着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回校。车上挤满了人。我们十几个学生和王老师都被挤到了公交车的后半部分空间,抓着头顶的扶手摇摇晃晃站着。有同学问起了刚才所听的语文课的一些问题。王老师详细地作了解答,并讲起了如何备好一节课,如何安排课堂的节奏等问题。我们十几个同学都忍不住向王老师身边挤,以听得更清晰一点。王老师提高了声音,继续向我们介绍着。她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头顶的扶手,另一只手在轻微挥动着,像平时在教室上课那样。突然,整辆车都安静下来了,似乎大家都明白了王老师在做什么。谁会忍心打扰一位专注上课的老师的课堂呢?
公交车一路摇晃着,整辆车上的人,不管什么年龄,什么身份,都安静地听着。这辆车俨然一间教室。窗外所有的风景都静止了,只剩下王老师的声音。也是在这么一瞬间,我无比佩服王老师,她有着如此热爱的工作,如此投入工作!我无比羡慕王老师,她是多么坚定而又幸福的存在啊!我无比渴望成为王老师,像她一样对待工作对待学生!
我暗暗记住这一刻。幻想着能有一天,我也带着我心爱的学生,重复这样的场景,炫耀一般告诉他们当年我的老师,请他们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热爱,诱导他们触碰我自己多年以前的感动。
毕业后,同年级同专业的很多同学都没有进入教育系统工作,而我们班,除了一位同学考取了教育局的公务员职位,其他所有人都成为了老师。谁能说这当中没有王老师的影响呢?
我也一样,成为了一名教师。遇见了另一位职业生涯中的重要他人,广东南华工商职业学院的李海珍老师。所有形容一位好老师的词,用在李老师身上都不为过。
李老师非常善良,真正地热爱学生。所有的学生,不管因为什么事情找到李老师,她都会热心地帮忙解决或者指导学生解决。
曾经有过一名学生,家庭非常贫困,但是她学习不努力,同学们还说过她非常喜欢攀比。因此,所有的老师对她的印象都不好。有一次,这位女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问题,急需一笔钱。家里当然不会有钱给她。她借遍了所有同学,一分钱都借不到。走投无路的时候,只能向老师们借了。可是因为种种顾虑,最后也没有一位老师愿意借钱给她。绝望的时候她找到了李海珍老师。李老师甚至都没有听她详细描述借钱的原因,就借了一笔不小的钱给她。
多年以后的一个冬天,下着雨,又湿又冷,我偶遇这位学生,坐在一起聊起了当年的大学生活。她说,当时借钱是为了还钱,因为贷款买了手机,为了拿一个新款的手机在一群狐朋狗友中炫耀。
她说:“虽然我也知道自己很过分,但是我也觉得身边的人对我也很过分,总是对我指指点点,很冷漠。那时候的我,觉得世界就是冰窟,我可以随时离开这个世界的,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。但是当我找到了李海珍老师,她居然相信我随便乱编的借钱理由,提都不提还钱的事。我拿钱回去后哭了整整一晚。她选择相信我,她宽容我,还鼓励我,我无比感动。我第二天立刻将新买的手机退掉了。后来,就是你所知道的,我从一个本来所有科目都不能及格的学生,大三居然平均分达到了80分,还顺利毕业了。是的,我非常感激李老师,是她把我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。如果没有她,就没有现在的我。”
以前,我一直怀疑“教师是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”这句话。但是在这样一个湿冷冬天的下午,听着眼前的学生讲述着她的故事,觉得非常温暖。人总是会犯错误的,特别是年纪小的时候,能遇到一位宽容、善良的老师是多么幸运啊!自此,我脑海里就再也抹不掉“灵魂的工程师”这个词,这个词是属于李海珍老师的,她当之无愧的。
对了,李老师是我们的部门领导,因为她没有领导的架子,所以我常常都忘记了她是领导,心里总是默认她是一位特别好的同事。在符合法律法规的前提下,我们部门有了一笔绩效工资。很多同事提前一两个月就开始讨论这笔钱了,有人很关心怎么发,有人努力想多争取点,也有人以为,领导肯定是拿最多的,因为领导做了和多事情,绩效当然是最高的。
虽然我们是教师,但是现实还是很赤裸裸的,教师也要生活的。
热热闹闹的一轮讨论后,终于到了发放绩效工资的时候了。李老师说:“我的工资已经体现了我所做的事情,所以我就不拿绩效工资了,全部按比例发给大家。特别是那些真正为部门做了事情的老师,应该多拿。”突然,空间里的空气分为两部分了,李老师那边,风轻云淡,泉水潺潺的。而底下的同事那边,空气凝固了,鸦雀无声的。
其实我们心里都很清楚,李老师才是那位真正为了部门做了很多事情的人。为了推进学生国外交流项目,曾经废寝忘食,写方案、做外联、做调研等,亲力亲为,最后终于成功推进该项目,为学生带来绝好的机会。她这一举动改写了我们学院的历史。可是她从来不提自己所付出的这些。
常常会想起李老师曾经说过的这句话:“老师也是人,要成为一名好老师,首先要做一个好人。”她所说的以及她所做的,让我明白了什么是一名教师的根本。
我常常觉得很幸运,在我的生命中,能遇到邱培球老师、王永老师、李海珍老师这样的人,他们都成为了我最有价值的遇见。感谢生命中这些美好的遇见!
我偶尔也会突发奇想,如果在我生命中的某一个阶段,我没有遇到他们当中的某一个人,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?我想象不到。于是,我明白了一件事,那就是,上天为了让我成为一名教师,早就安排好了,让他们依次出现在我的人生路上,春风化雨,润物细无声般地让我遇见。
于是,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来了,那就是,我能否成为我的学生的“遇见”呢?工作的初期,我深深地、深深地渴望,我的学生因为遇见我,人生轨迹会有所不同。当我工作多年后,很多毕业生仍然愿意专程回校看看我,仍然会说起当年我有和他们说过什么,工作上遇到了问题仍然愿意找我聊聊——就在这么一些时刻,我突然发现,自己也在渐渐地、渐渐地走向一名幸福的教师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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